白兰花的香气，让曩昔的回忆汹涌而来，想起20世纪90年代初的夏天，在我日子的衢州小城，城中最热烈的大街两旁开着一爿又一爿的布店，街上人来人往，却没什么人穿T恤，不管男女老少，我们都穿戴衬衫。

　　每年暑假，妈妈都会带我去做一件新衬衫，衬衫是成衣店阿姨定做的。款式有限，只要花样、衣领款式还有扣子不同。成衣店里挂着一条条长布疋，五颜六色的，靠着白墙，从高处如白练般挂下来。我选了一条白底紫碎花的布料，接着开端我独爱的环节——选择扣子。一粒粒小扣子，分门别类放在一个个方形格子里，有扁圆形、梅花形、贝壳形、珍珠形，有粉色、绿色、黄色、白色、棕色、桃木色，挑得人目不暇接。我像选择瑰宝相同，选了一款珍珠白色的小梅花扣子。

　　比及新衣做好后，我总是刻不容缓，直接在成衣店里就穿上。下午，妈妈领着我回家，路过街头，看到路旁边有卖白兰花的老奶奶，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，白兰花一朵朵摆在她面前的铝质蒸饭盒子里，花下垫着用水濡湿的旧毛巾，上面还盖着薄薄一层白纱布。一朵朵白兰花，乖灵巧巧的，恰似躺在被子里的一个个心爱小娃娃。

　　妈妈从老奶奶处买了两朵白兰花，将其中一朵用白棉绳系在我新衬衣的第一个扣子上。

　　淡黄色的白兰花朵又素又雅，花瓣仿若象牙雕成，天然垂挂在梅花形的扣子下。细细香风，一阵一阵，水灵灵地从鼻下袭来。一整天，花香都如影随形，我感觉自己像个花仙子，脚下的每一步都轻捷无比，愉悦的心境像扣子下的白兰花，一直在一跳一晃。

　　现在，衬衣穿得少了，平常多是套一件简略白T恤出门，即使买了白兰花，也不知将花系在哪儿。

　　恍然发现，我的幼年已是那么长远的工作，长远到我要置疑那个没有手机、没有电脑、没有空调、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是不是我经历过的年代。若不是今日的白兰花香气，我都快要将这段悠远的回忆遗忘了。

　　白兰花，又叫黄桷兰、缅桂花。汪曾祺在昆明时住在若园巷二号，院里有一棵很大的缅桂花树，枝叶茂盛，坐在屋里，人面一绿。花时，香出巷外。房东老太太隔两三天就搭了短梯，叫那个女孩子爬上去，摘下许多半开的花苞，裹在绿叶里，拿到花市上去卖。

　　我奶奶也喜爱白兰花。奶奶住在衢州老城区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，夏天午后，韶光绵长，奶奶穿戴白色短袖衬衫，靠在黑色老木椅上看着14英寸黑白电视机中的节目。她一下一下摇着蒲扇，衬衫小圆扣子上系着一朵象牙白的白兰花，花香悠悠环绕着她。

　　奶奶住的小四合院里，种着许多花，海棠、月季、昙花、茶花、蜡梅，白兰花种在一棵桂花树旁。夏天栀子、白兰、茉莉开，秋天桂花开，总是花香不断。

　　在我国，白兰花多在东南华南一带栽培，是巨大乔木。在江南，奶奶四合院里的白兰花虽也地栽，可是好多年了，也未长过两米高。

　　在我的回忆里，白兰花的花朵一直半开半合，宛转不露，花开总是伴着六月梅雨天。一楼的小院里湿漉漉的，混杂着雨水的白兰花，把自己裹得越发紧了，像一个个饱蘸雨水的毛笔头。它的香气，像雨珠相同滴滴答答继续不断地落在我的回忆里。

　　到了夜晚，四合院里响起虫声一片，仔细听一听，应是蛙声一片，是门外池塘和小河里的青蛙在演奏夜的狂想曲。夏天的蛙鸣隆重无比，恰似落在山中淅淅沥沥的一场大雨，四处都溅起雨声，还带来一阵清凉。

　　唤回了年代的回忆，夏天的回忆以及幼年的回忆。年代的回忆里有下过雨的石板路、自行车的锈迹斑斑、厨房煤炉灶里焖出来的焰火香；夏天的回忆里有白糖棒冰、风油精、白兰花、鲜杨梅；而我的幼年回忆，一直是关于奶奶的。

　　奶奶单独日子了许多年，她总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当下——她喜爱独处，很少访问朋友，爱在家里读书、看越剧；她会将衣物清洗得干干净净，将晾干的两只袜子卷在一起，并将另一只袜子的袜口翻转过来，裹成一个小荷包；她每天会泡一大壶浓茶，用餐前雷打不动地喝一小杯五加皮；她烧的菜不太好吃，但她会把吃不完的鸡肉自制成鸡肉松；她常常从宅院里剪一枝鲜花，插在茶几上的陶瓷花瓶里……

　　我喜爱全部有芳香气味的东西。牙膏的气味、洗面奶的气味、沐浴露的气味、洗发水的气味、爽肤水的气味、润肤乳的气味，混合着薄荷、玫瑰、牛奶、柠檬、柑橘、檀木、绿茶、栀子、白兰、茉莉各种香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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